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警惕新媒介环境下的技术控制——腾讯与360之争的媒介环境学解读

作者: 发布时间:2011-01-10 12:58:18 来源:人民网
2010年9月底,一场关于用户网络隐私的网络大战骤然爆发,一方是以盾牌形象傲立于互联网安全领域的360公司,一方是以企鹅形象赢得数亿用户的即时通讯软件大亨腾讯公司。在这场你往我来的纷争中,双方都强调以用户利益为最高原则,并极尽诚意向用户表明自身的立场。但是在纷乱喧闹的背后,到底是谁泄露了用户的隐私?整个事件的真相到底是什么?掌握发言权的少数人,是否愿意把真相诉诸于公众等问题,依然难觅答案。正是基于这种思考,本文从媒介环境学的角度,对腾讯与360之争展开解读。本文认为,新的媒体技术日益影响人们的生活、身心、态度和能力,人们在使用更多新技术的同时也被技术施加了更多的控制。在这场事件中,真正的受害者是广大用户,他们对任何一方的支持或声讨并不能改变自身深受技术控制的事实。

  一、深陷技术包围的媒介环境

  
媒介环境学(media ecology)这个术语由麦克卢汉创造,但他没有公开使用。1968年,尼尔·波斯曼首次公开使用这个术语。按照他的界定,“媒介是复杂的讯息系统,媒介环境学试图揭示其隐含而固有的结构,揭示媒介对人的感知、理解和感情的影响”①。在对媒介环境学发展演变的梳理中,不难发现其早期鲜明的“技术至上”的痕迹(如麦克卢汉的技术决定论,保罗·利文森的软决定论等),但随后,技术主义开始向人文主义转向,媒介环境学变为重点关怀研究人与传播媒介的关系。②在这一点上,美国大众传播社会学家桑德拉·鲍尔·洛基奇提出:一个人越依赖于通过使用媒介来满足需求,媒介在这个人生活中所扮演的角色就越重要,而媒介对这个人的影响力也就越大。③随着网络等新兴媒体的普及,人们对媒介的依赖现象不但没有改观,反而在一定程度上被加强了。如果说在传统媒体时代,人们对媒介的依赖更侧重于内容,在如今的新媒体情境下,受众则更侧重于对媒介工具的依赖,换句话说,更侧重于对技术的依赖。比如人们对搜索引擎的使用,对手机报这种快速阅读方式的适应,以及对微博的迷恋等,都是新媒体环境下媒介依赖的种种表现。

  这种对媒体的依赖不断引起人文学者的关注和反思。波斯曼著于1992年的《技术垄断——文化向技术投降》一书就是其中的代表,该书猛烈抨击代表着“机器意识形态”的医疗技术垄断(迷恋设备、依赖技术,医生变得没有医术、并不会治病)、电脑技术垄断(不仅产生电脑依赖,而且由此排除个人和组织的社会责任)……但是他所忧心忡忡的现实不仅没有得到改观,反而在18年后变得越来越糟:“在技术垄断的环境里,信息和人的意旨之间的纽带已经被切断了……数量难测,速度惊人,但从理论、意义或宗旨上看却是断裂分割的”。④在当前社会,一方面信息及符号不断产生,另一方面,海量的信息又瞬间过时,信息强迫症笼罩着整个社会。而现代人们的生活几乎都是建立在互联网或手机之上,E-mail、手机、PDA、iPad等占据了人们日常生活中大量的时间。更令人震惊的是,一旦离开这些新技术哪怕很短暂的一段时间,人们就会变得不知所措。

  此次事件中的两个主角——腾讯公司是目前中国最大的互联网综合服务提供商之一,也是中国服务用户最多的互联网企业之一。其QQ的活跃账户数截至2010年3月31日已达5.686亿;⑤360公司的安全卫士是中国用户量最大的安全软件,截至2010年6月,360安全卫士覆盖了近75%的互联网民,用户量超过3亿。⑥也就是说,双方正是拥有着可观的用户数量,才有底气在这场大战中,逼迫用户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。在搜狐网站(第三方)对该事件做出的网络调查中,有36.8%的用户不支持QQ不经用户许可查看隐私,有37.65%的用户认为360隐私保护器的真实目的是向腾讯宣战,干掉腾讯弹窗和广告,但有意思的是,即使是这些用户持有这样的看法,但仍有51.72%的用户表示会继续使用QQ和360。⑦可见用户对其产品都产生了一定程度的依赖,而这种依赖增加了用户在这场纷争中丧失主导的可能性。

  二、技术对权利的侵犯与遮蔽

  
一般认为,互联网、手机、数字电视等新媒体赋予了受众更多的控制自由,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过去可望而不可及的电子媒介的所有者。信息传播、话语互动的优越性和文化个体地位的显著提升,让不少人乐观地以为平等权、参与权、选择权、主动权,甚至是话语权在逐步向受众回归。事实上,从技术产生可能的角度,就完全有必要对以上看法加以质疑。

  尼尔·波斯曼认为:“电脑对普通人有多大的好处呢?他们的隐私更容易被强大的机构盗取。他们更容易被人追踪搜寻、被人控制,更容易受到更多的审查,他们对有关自己的决策日益感到困惑不解;他们常常沦为被人操纵的数字客体。他们在泛滥成灾的垃圾邮件里苦苦挣扎。他们容易成为广告商和政治组织猎取的对象”。⑧波斯曼所描述的这种情形并非危言耸听,新兴技术对消费者权利的侵犯也并非没有先例——它们要么利用普通人的后知后觉,要么通过伪善的遮蔽手段来进行。

  在这起纷争中,360首先披露了腾讯公司涉嫌窥视用户隐私的行为;随后,腾讯公司声称360产品才是泄露用户资料的真凶,并表示QQ不能在安装360软件的环境下运行;360回应广大电脑用户将因为QQ而遭遇病毒泛滥之灾;腾讯公司遂邀请第三方瑞星公司做技术验证,权威证实360暗藏4个后门;360又随之发布《360用户隐私保护白皮书》,将360扣扣保镖的源代码托管到中国信息安全测评中心,表示愿随时接受用户监督,以证清白……

  到底谁说了谎言?哪一方代表正义?相信大多数普通用户并不能做出明确的判断。而不能做出判断的根源在于这里存在一个技术漏洞——首先,通过技术手段发现问题,然后通过技术手段来证实问题,最后通过技术手段自卫和反驳。双方各自铁证如山,看似不可攻破,但作为普通用户一方,对于这种幕后的技术手段知之甚少,因而这些表面上用于呈现真相的技术性证据,用户对之不能理解,实乃无济于事。在这里,“技术”既可以作为侵权主体对自身行为的一种掩饰,也可以对用户的知情权形成一定的遮蔽。

  尽管谁窃取了用户隐私仍不可知,但可以肯定的是,以360和腾讯QQ为代表的技术力量已拥有足够的能力来获取用户的电脑资源,也就是说,事实上用户的(隐私)权利一直被某种技术方式所侵犯,而一旦东窗事发,技术本身又转变为一种自我掩饰的工具,或者移花接木的手段。用波斯曼的话说,技术统治是“工具没有整合到文化里面去,因为它们向文化发起攻击,它们企图成为文化,以便取而代之”。⑨当前的技术并没有顺服的整合进我们已有的文化之中,比如对平等、正义、公开等普世价值的信守,而是时不时成为一种被借用的力量来遮蔽真相。

  三、新“技术垄断”的诞生

  
波斯曼将人类文明的演进划分为三个阶段:第一个阶段是制造工具的文化阶段。第二个阶段是技术统治的文化阶段。第三个阶段是技术垄断的文化阶段,也正是我们正在经历的阶段。他认为技术垄断是这个演化轨迹的必然终端游戏,这是一个冲撞的过程,冲撞的一方是被赋予技术垄断的人类,另一方是造成技术垄断的人类。技术垄断是技术统治失控的产物,技术垄断是“极权主义的技术统治”。⑩

  他认为:技术统治阶段的到来原因有两个:一是我们学会了制造和使用先进而复杂的工具和技术;二是工具和技术导致急遽的变革,不仅事物的自然秩序变了,而且我们人类也变了。试想今天在网络等新媒体的冲击下,我们的交往方式、表达习惯、消费行为、价值倾向等是否发生了不经意的转变?——一方面,技术带来生活的便利和个人价值的正向提升;另一方面,技术背后的陷阱同样令我们陷入不可获知、感情欺骗、自我效能降低、消解主流价值等盲区。

  技术垄断说简单些就是人被技术所控制,人类所向往的终极自由非但没有借助技术力量所实现,反而陷入了愈缠愈困的境地。事实上,当人们一旦听说某项事物是建立在高科技这三个字上,就立刻产生出某种敬畏,正如中世纪人们对上帝的崇敬。在当前的新媒体环境中,这种情形愈发严重:人们逐渐习惯了技术的升级换代,并且自愿、主动地去接受技术带来的一切服务,而渐失理性的、独立的思考。与波斯曼直截了当的告诫我们警惕“机器的暴政”有所不同,当前的技术垄断可以说是被升级过的——一切都出于人们的自愿。

  可以看到,腾讯公司和360公司各有一批忠实的拥趸。在整个事件持续争执的过程中,有很多用户怀揣一种激情,或者一种自发的信任,煞有介事地支持某方。每一次公司发表声明,他们都是慷慨表态,甚至列举种种自己认为正当的理由和正确的证据来支持己方,谴责对方。在微博上,各有一批舆论领袖时时更新言论,引导事态,而这一切都出于自愿——这的确是我们当下生活的时代的一种境况——媒介即环境,媒介和技术成为世界的一个部分,渗透到世界的各个角落,它们影响我们个人和集体的生活方式。

  遗憾的是,在这场纷争中,网民并不是真正参与者和最后仲裁者,他们只充当了一个看客的身份,可以证明真相的核心技术没有掌握在用户手里,却反过来将用户控制了;表面上用户拥有自由的选择权(选择安装或下载)、表达权(支持或反对哪方),但本质上,用户的主导地位和实际作用被遮蔽了。他们处于被控制的技术的垄断、摆弄之下,并且毫无还手之力。国内外众多研究者都已意识到这种悖境,于是他们提倡世俗休息日(secular

  Sabbath)来对抗新技术的庞大控制力和影响力。具体说,就是每个星期抽出一天关掉所有的电子设备,包括手机等,让大脑安静一下,享受生活的平静与闲适。

  就在腾讯和360关于网络隐私的纷争不断升级引发国内网民持续关注之前,全球最大的社交网站Facebook被曝泄露用户信息,“谷歌街景”也因在加拿大搜集个人信息再次陷入信任危机……种种类似的迹象应该值得人们警醒,在当今对新媒体的一片颂歌中更需要一些盛世危言,因为波斯曼早就预言或警告:技术竞争点燃的是全面的战争,新技术的影响不可能被控制在有限的人类活动的范围内。

  (作者:王建磊 系上海市高校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·上海大学影视与传媒产业研究基地博士,上海大学影视学院、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联合培养博士)

  注释:

  ①【美】林文刚编,何道宽译:《媒介环境学——思想沿革与多维视野》第27、180页,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

  ②

  尼尔波斯曼:《媒介环境学的人文关怀》,2000年媒介环境学年会的主题演讲,收录进《媒介环境学——思想沿革与多维视野》第43~50页,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

  ③ 参见Ball-Rokeach, S. J. (1974, August). The information perspective. Paper

  presented at the American Sociological Association, Montreal, Canada.

  ④⑧⑨ 【美】尼尔·波斯曼著,何道宽译:《技术垄断——文化向技术投降》第41、5、15、28页,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

  ⑤ http://www.tencent.com/zh-cn/at/abouttencent.shtml

  ⑥ http://www.360.cn/about/index.html

  ⑦ 调查结果参见http://survey.sohu.com/poll/result.php?poll_id=

  31979,截止到2010年11月7日12点

  Bittman, M. I need a virtual break. No. Really. New York Times, Retrieved